元嘉十四年的初冬,洛阳城下了一场大雪。
洛阳乃天下名都,南望龙门,北依邙山,东逾瀍水,西至涧河,洛水横贯其间,向为东西交通要冲,素有“河山控戴,形胜甲天下”之誉。且冬季干燥酷寒,已是多年不见雪花纷飞。如今城内却是银装素裹,雪舞纷飞。街上人头攒动,人们已许久不见这般雪景,无论孩童青年,皆是活跃不已,连黄发老人的脸上都露出开心的笑容。
天下承平已有十年之久,这一场雪,似是预示着明年的祥瑞丰收,连皇帝驾崩的哀恸之情都冲淡了些许。更有术士抚须告知,天降祥瑞,新帝开明。
李阳光坐在杯雪楼三层,此刻正遭遇着一个经典难题。
“洛阳的牡丹燕菜有多好吃我们都知道,自上次离开洛阳,已有十五年光景,听说这杯雪楼的主厨是当年皇家御厨的首席弟子,我便想来先吃上几口,回忆一下当年味道,也算了却一桩心愿,可现在却要怎么办?“李阳光摊下筷子,看着对面之人说道。
坐在对面的正是一位素衣少年,面目白净,生得一对招风,耳极为可爱,微胖的身材倒也不失少年的童趣。此刻的他也是耳根发热,说道:”你师傅当年莫不是没钱付账才将”三千“质押于此?“
李阳光再度挑起筷子动了起来,说道:“胡说,当年杯雪楼是个什么破店?这里的菜能有宫里一半好吃?再说了,当年我师傅忙的要死要活,还至于跑这里吃饭了?”
两位少年端坐在靠窗位置,窗外正是一片皑皑,晶莹的雪花缓缓飘落,恰似人间仙境。屋里的人不约而同地都被外景吸引,也就没人计较起两位少年的猖狂之语。
杯雪楼坐落于洛阳,至今已有百年历史,号称天下十大名楼之一。杯雪楼对湖而落,承接青云,湖光秀丽,楼阁典雅,无数文人雅客纷纷慕名而来,乃是洛阳一大名景。此等名楼,在这三层两位少年嘴里,似是不屑一顾。
景康用手帕擦了擦嘴,说道:“搞点事情吧,最好动静闹大点,伤几个人吧,否则你我今后怕是羞耻半生。"
李阳光此时也已经吃饱,说道:”景兄所言极是,听说这杯雪楼主人虽说修为不错,但为人最是好名,应该不能对咱们出手吧,咱们拿了”三千“就跑,这样大家就只会记得我们取剑,而不会在意吃霸王餐这件事。”
景康也附和:“不能够,差着辈分呢,再说,多少给点吧,又不是真的差钱。“
元狩年间,中原战争不止。唐国势大,接连灭掉宋齐两国。元狩十一年,唐军挥师南下,进攻晋国。一路势如破竹,仅三月时间,便已至晋国都城洛阳。
洛阳城内大乱,皇城更是云波诡谲,无数的暗杀与流血发生在城里的各个角落。城破之日,晋国皇族更是被屠戮殆尽,晋国剑仙李白便在此日赶到洛阳,剑气纵横三万里,一剑光寒十九州,唐军两万玄甲重骑伏尸洛阳,终是让他将晋国小皇子救了出去。
此役,世间才得窥清剑仙之强,李白于外城破敌两万,在杯雪楼顶更是连战唐军强者几十余众,终是破空而去。只是,代价却也巨大,甚至连自身佩剑”三千“也丢在了杯雪楼。
唐国一统天下后,洛阳也渐渐繁盛起来,杯雪楼的主人也换了一任又一任,只是”三千“,却始终留在杯雪楼顶层,数十年间,无人敢取。
而今日,竟是有人放言要取”三千“。
楼外,寒风呼啸而过,街上行人不在玩雪,被酷寒之气逼退,回到屋里。
李阳光起身,开始登楼。
杯雪楼共有八层,洛阳当年为晋国国都,因此城内除却皇城少有建筑能够修筑到九层。八层的杯雪楼,足以窥见此楼的不俗地位。便是当年,这里也是王公显贵们的宴客场所。
杯雪楼有四层都是如同普通店家一般的吃饭场所,五层往上,便是显贵之人才能宴请的贵厅了,几乎不对寻常百姓开放。当今杯雪楼主人刘涛,据传曾是明帝贴身侍卫,战乱年间灭杀掉无数刺客,立下了汗马功劳。唐一统天下之后,刘涛也卸甲归隐,明帝念及旧情,赐予杯雪楼与它。江湖名剑”三千“,便是横插在杯雪楼攒尖之中,十几年来无一人敢取。一方面,是剑仙李白的威名犹在,另一方面,也是无人敢自认可以从刘涛手中取走“三千”,且不提刘涛与皇家的情分,他本人的一身修为也是令无数江湖人士胆寒。
李阳光运起真气,开始登楼。楼外雪花纷纷,楼内人声喧嚣,热气蒸腾。
师傅说,这便是滔滔红尘。
虽然年龄尚小,但李阳光四岁开始便跟随李白身后修行。悠悠江湖远,李白与李阳光被唐军追杀了整整十年,十年间,不知无数凶险祸端,皆是被一一躲了过去。恍然间,当初那个只知哭鼻子的小孩已经尽得剑仙真传。
杯雪楼顶,刘涛正端然坐着,眼神紧闭,在他身畔燃着一炉龙涎香。房间内充满森然的真气,空气在屋内陷入了滞缓状态,屋外的寒气都被隔绝,视线线也随之隐隐波动起来。
李阳光一步一步,逐渐靠近顶楼,同时真气也渐趋酝满。三层的景康依然在原位坐着,低着头,存在感却渐渐稀薄,仿佛与周遭环境融为一体。
三千紧紧地倒插在攒尖之中,多年沉寂的它此刻剑身也隐隐地颤动起来,一是由封印多年的符阵已经消失,更是它嗅到了一股熟悉的气息,虽然稚嫩,却是尽得红尘剑意的真传。这让它想起了多年前随主人踏云霄,舞星河的豪迈。
雪花如鸿,洛阳城早已俱寂,静旷的天地之间,只剩下雪花扑簌的声音。李阳光来到顶楼,感受到四周空间无形的压力,轻烟围着顶楼缓缓潆绕,楼外雪花依旧纷飞。
李阳光顿生豪气。
元嘉十四年芒种,明皇驾崩。次日新君登基,大赦天下。
同时,大唐国师袁天罡自长安消失,与此同时,剑仙李白,真人孙登等六名临仙境强者皆随其匿迹,史称元嘉之变。
初冬,洛阳城迎来了三年间第一场大雪,有人自杯雪楼取走仙剑“三千”。
好雨知时节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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